少女欲望都市之

  男朋友的女版隐形人
蒋方舟

周煜正在追求一个男生，追了一段时间了。他和她其他男朋友不一样，他特别冷漠傲慢，特别难追。
这男生是学校网球队的，打网球的时候被周煜看到了。据说他那天威风八面万夫莫敌，连体育老师也不是他的对手。周煜在球场边沉默着看完之后沉默着走了。一个星期之后，她冷静地告诉我们：“我有喜欢的人了！”
再一问，她连那个人的身辰、血型、班级、学习情况和手机号码全部搞到手了。而且摸清了他底细——他曾经是全市中学的网球冠军，不知为何忽然改了志向学文科。想象周煜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像个女间谍一样沉静又敏捷地搜集情报，比她发一个星期的花痴还要叫人不寒而栗。
梅子安问起那个男生的情况时，周煜很奇怪地笑了一下，指着梅子安说：“他和你很像。”根据周煜的情报，那个人岂止是像，简直就是同一个世界里的梅子安，男版的梅子安！他和梅子安同一天生日，同一个血型，都是来自同一个城区，都是打算学文科的，爱好个性一样，课外选修课选的都是基础数学，就是说，他们俩的弱项也一样。我开玩笑道：“你们这么相像，简直天生一对嘛，不谈恋爱还真是可惜了。”
梅子安赶紧向周煜表忠心：“你放心吧，我只喜欢性格和我相反的男生，性格互补互相进步嘛，我就是死一百遍，也不会跟男版的我自己谈恋爱的。”周煜这才做出放心的样子。
梅子安和周煜的男朋友上同一门选修课，每个星期至少可以见一次面，但竟然对他毫无印象，当然，他暂时还不是周煜的男朋友。
第二天做操的时候，周煜给梅子安指一个男生，说：“就是他就是他。”那人肤色真是雪白无比，真是白呀真是白，白得跟日光灯一样，其他就没什么看点了。周煜看到网球小王子往这边看过来，赶紧拉着梅子安跑了。她说：“他刚才在看我们呀……在看你还是看我呀？”梅子安说：“看你看你，当然是看你。”周煜瞪梅子安一眼，过了好久好久才小声说：“我以后有了老公一定不带他来见你。”
 周煜完全不懂得怎样去追求一个学文科的有型男。她每天都坚持给那个人发短信，都是没话找话假装两人是认识了十年的朋友。那人淡淡地回上几句，她就兴奋得不得了，在宿舍里唱没词的歌：“啊嘿，啊嘿，啊——嘿！”周煜爱得手忙脚乱又不得要领，只好请教梅子安：“你们水瓶座是什么性格啊？你们喜不喜欢别人送花呀？”
梅子安说：“千万不要送花，我们水瓶座爱自由，最怕别人粘啦。”
梅子安从此就成了军师，在幕后策划周煜的倒追活动。网球小王子想必不知道周煜的背后有个隐形高人，而这个高人就是雌性的自己，自己跟自己搞雌雄对决，看看谁撑不住了先倒下，这很诡异吧？
梅子安说：“对我们（指她自己和网球小王子）这种情商段数很高的人来说，恋爱是一个比试的过程，看谁先能猜透对方的心神，谁就能掌控对方了。你先出招了，你就输在了起跑线上，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赢回来的。”
梅子安对周煜说：“我要是你，就天天就跟他聊啊，手机短信发啊……坚持做一个月，然后某一天突然把手机关了，看他的反应如何。我要是他……”梅子安帮助周煜战略部署，教她怎样对付水瓶座男生，也就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梅子安不知不觉地把自己放进去，设身处地，玩得很高兴，觉得自己的计划真是精巧无比。
 “我要是你……”成了梅子安每一次计谋的上联；下联对的是：“我要是他……”我来给梅子安拟个横批“角色错位”。周煜对身边这个女版的男朋友，感情微妙而复杂，她又需要讨教梅子安，又需要防备梅子安。她是很喜欢网球小王子的，不过看到身边这个梅子安，又觉得不寒而栗，多种感情混合在一起，做出结论说：
“你们（指梅子安和网球小王子）俩可真是绝配呢，阴险到一块儿了。”
梅子安热心地对周煜说：“要不要我上选修课的时候，帮你带个口信？”
周煜立刻说：“不要！”转而又觉得这样太露骨了，又改口说，“哎，随便你啦！”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梅子安变漂亮了。她剪了头，把头发拉直了，又减肥成功。星期一来学校的那天，还不畏春寒料峭，穿了条裙子。坐在梅子安身后的男生不停地说：“哎呀，这个头剪得真是太到位了，她眼睛看上去大了好多呀！太到位了太到位了！” 然后就不断地自己发出怪叫声，说：“啊！好漂亮呀！我不行了。”
周煜对梅子安说：“老天爷呀！我刚才遇到你过去的初中同学，她竟然问梅子安是不是整容了，又问梅子安是不是谈恋爱了。”她并不等待我们的答复，又拿着镜子开始照，说：“我觉得梅子安头剪失败了呀。查乐乐你觉得呢？”
查乐乐一边吃薯片一边说：“我倒觉得她剪头发以后更像你了。反正梅子安头发搞了嘛，就算不好看，也意味她准备谈恋爱了。”
世上本没有摇身一变之说，梅子安辛苦地减了一个冬天的肥，不沾肉不沾零食，每天晚自习下了还跑步，我们是有目共睹的，这回的一个成果大展示我们都觉得实至名归，外人却不知道她瘦身塑形的过程，都以为她变漂亮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或者是她突然自信起来，找到自我，打算恋爱了。
不过，也难说梅子安对周煜的暗恋男朋友——就是另一个男版的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好感。起因是在某一天下午。周煜向同是网球队的人打听他的情况，别人说：“那人最大的特征就是对恋爱没什么兴趣。”梅子安当时便被感动了，也许是因为我们学校太适合谈恋爱了，每个人都春得发光，四处都有狼在寻找目标。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心如止水多难得呀，于是梅子安就对周煜的男朋友产生了幻想：幻想他和梅子安是一个等级的，已经炼成情商的师太级别了。
忘了说了，在夏季来临的时候，周煜却不合时宜地胖了起来，前几天她试着穿去年穿了一夏天的浅黄色热裤，原地蹦达了半天死也提不上去。她惘然了半天，我们带点幸灾乐祸地在旁边站着。
周煜悄悄地问查乐乐：“我是不是真的变得很胖？”
查乐乐说：“嗯……人变胖的时候会带来一些副作用，比如说性格就越来越像男生了。”周煜想了一下，惊呼道：“天哪！我最后一次和男生打情骂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周煜把重点放在了脸上，她买了各种名目的面膜，草莓的牛奶的红酒的，我们寝室便常年一股食物的味道。她每天早上第一个起床，然后就听到她在底下把脸拍得山响，不知道在脸上乱搞些什么东西。
周煜在周末置装，她花了两千多块钱买了一件法国牌子的白色雪纺连衣裙外加一双高跟鞋，她的意图我们都明白，就是想打扮成白雪公主嘛，但是裙子太过累赘又显胖，长到脚踝的裙摆下面露出一双紫色尖头的高跟鞋实在是吓人，像极八十年代的舞女。她那天兴致冲冲地跑到网球小王子的面前，他笑嘻嘻地看了她半晌，说：“周老师好。”
不久之后，我们又看到那个声称对恋爱毫无兴趣雪白无比的网球小王子了，他和一个合唱队的女生走在一起，尽管没有勾肩搭背，不过那个身体距离至少是互相传达好感的距离。合唱队的女生在舞台上化妆化得颇傻，好像神经有问题女孩子。生活中却都很亮眼，都是一等一的美女。
晚上回到寝室，周煜简直恨梅子安至死，说：“你教我的，没有什么用呀，简直就是把他扔到别人怀里。”
梅子安也承认失败，说：“用你自己‘短信——借书——送水——确立关系’的经典招数吧，直捷了当，一定可以追到他的。”
查乐乐笑着问梅子安：“你知道你为什么没帮周煜追到他吗？”梅子安说：“可能是因为我高估了他的段位吧。”查乐乐说：“没有女的能正确估计对象的段位，要么高估要么低估。”梅子安说：“那还怎么谈恋爱啊？”查乐乐说： “不一样的，谈恋爱不是靠段位的，有时候甚至和段位是成反比的。”
梅子安神情恍惚，可能在脑海里修改长达三页的恋爱段位对照表，周煜说：“哎，算了。本来我还是喜欢他的，不过看了你，就慢慢减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