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旯里浪漫

   蒋方舟

     有一次，我要找琼瑶阿姨的小说，就在狗狗网上搜索“言情小说”，出现却是近四百个言情小说作家。我忍不住好奇：她们是谁呢？她们都有类似的笔名，她们的小说题目里一般都会都有“霸王”“情妇”“桃色”“冤家”的字样，她们的小说都是同样的字数：十章，五六万字（比中篇长，比长篇短），她们都有20到30本书，一半是“恶男对好女”，一半是“好男对恶女”；她们只被一小部分人热烈地、旁若无人地如数家珍。
   我是抱着研究少女心情的不单纯目的，阅读了差不多上百部的言情小说，无名作者的居多，就在几个月前，我觉得自己已经于无声息地进入她们那个热烈的小圈子。
    我从小就认为自己写得言情小说能够人见人哭，还幻想上大学的时候就以写言情小说来勤工俭学，后来才发现这条道路已经被人尝试过了。台湾的很多大学女生都写过一本叫做《霸王戏情》，或者《大总裁和小情妇》的言情小说，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最后存活下来的，并不是其中的佼佼者，而是最勤奋的人。
    要成为她们，首先要练的是写作速度。2004年，台湾每月大概出版170—250本左右的言情小说，其中有一部分作者每个月写三部或者四部。我曾经看到许多言情小说作家忏悔自己的写作速度：“我这一部小说写了十七天才出，真是对不起读者。”
    有一部已经红了几年的言情小说，名字叫作《烈火青春》，作者是左晴雯。讲的好像是东邦学园的六个男生，都帅，都是天才，都是XX集团的继承人，都有特殊才能，什么神医啊，神赌啊，神偷啊，其中主角什么都会。这部小说红了很多年，是因为她这个系列已经写到了第21本。
    我最初对于她们的写作速度也是目瞪口呆中，但看了她们的小说之后，我想：这样的小说用十七天写完，也真是太对不起读者了。就拿《烈火青春》来说，“东邦”的这六个人，就像用打电玩时用软件修改了程序，从一开始就练到了最高级别，直接闯关成功。所以在小说里，作者也是行云流水地让他们把一个个老怪干掉，再产生一段爱情，小说就算完成了。这还算讲究的小说：有爱情，有暴力，因素还算丰富。有的言情小说更是无聊到了极点，男女主角花五章的时间说情话，剩下的五章就在床上。
    说起无聊，真正无天下之大聊的还是言情小说的前言和后记。完全是撒娇式的写作。我现在举一个很普遍的例子：“啊！我要写序了，我要写什么呢？早上10点，我去吃早饭……下午四点，我去喂猫……晚上10点，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办？怎么办？出版社的青青姐又打电话来威胁我。算了，就这样交差吧，读者们要打我了，啊！我要跑啦！不要打我呀！”
    这样的小说，阅读起来是很省力的，我的最高记录是一上午在电脑上看了24本言情小说（我指的上午，只是从十点钟起床，到十一点半嚷着要吃饭）。但不能否认的是，最终还是会有几本言情小说会让我存在电脑里，不舍得删掉。
    我在书店忽然看到有家出版社引进了一批台湾的言情小说，是比较有名的两个作者——凌淑芬和绿痕的作品。这让我十分激动，因为在这之前，言情小说只能在网上的犄角旮旯才能读到，于是我激动得指手画脚，拉住旁边的人就向他介绍。
     无论是被引进的她们，还是没有被引进的黑洁明、林如是等人，她们在这个领域呆了很多年，从初级阶段的老套情节“失忆”“复仇”，进化到后来古装现代都能写，而且都能成系列地写，让我感到十分欣慰。即使在“言情小说”这样一个失落了很多年，迷失了很多年，还挺没出息的领域坚持十年，进步十年，最终还是能够守得云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