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我独行
蒋方舟
我问我们班同学:“我做人是不是很有距离感啊?”他立刻咬牙切齿地说:“每次看到你,你都塞了个破耳机听个破MP3在破路上走。”这实在我近期行动最真实的写照了。
你记不记得你缅怀学生时代时,记忆在掠过一个人的时候忽然出现一个缺口,你发现你没有任何与他相关联的回忆,因为他爹不理娘不爱总是低着头听耳机,印象中好像没听到他跟人说话,没看到他跟什么人走在一起,同学三年了每次看到他还会问旁边的人:“咦?这个人是我们班的吗?”对吧对吧,是有这个人吧?这个星期的某一天,我蓦然发现自己成了这个人。
我行走从来都是一个人,耳朵里听着忧郁情歌走得就慢一些,听说唱RAP的时候就走得快一些。这只是我孤僻症的一个轻微症状的小小体现——因为在学校的路上,形单影只走路的人其实并不少。
我吃饭也是一个人,这一点在别人看来就有些奇怪了。一天中最快乐的时段,就是吃饭时间跟同学交换八卦相互爆料了,这也是最能增近友谊的事情。但我却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吃饭,我吃饭迅速而专心,总是吃完了饭才抬头。每当我吃完,而同伴还在把姜丝从饭盒里一根一根地挑出来的时候,我总是异常愤怒和焦急,于是我索性一个人吃饭。到如今,我更上一层楼了,边走边吃,从食堂师傅手中接过饭盒的一刹那起,我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吃,外人看来还以为我旁边有无数个隐形人在和我抢饭。因为吃相很丢人,所以更没人敢和我走在一起了。
我说话也是一个人。这基本上就是我独行侠最高级的迸发和体现了。我在一个星期以前,就基本上断绝了和同学正常的言语沟通。也许是因为我老是听着耳机,别人经常滔滔不绝地对我说了一大串话我才意识到,拿下耳机十分无知又无良地问:“呃?”搞得你也索然我也无味,于是人们渐渐地就不怎么找我说话了。
于是我遇到最大的困难就是无人分享。喜事不能分享就像衣锦不能还乡,穿了华美的衣服却走在黑而没有路灯的马路上一样难过。于是我决定自己跟自己说话。
我每天给自己写一些很好笑的小纸条——写的时候觉得很凄凉,现在看起来很好笑。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些没有感情的指令,例如“到超市要买的东西:肥皂,笔芯”,后来就愈来愈有感情了,比如:“笔芯一定要买零点五的,不能买错了,上次就因为买错了……”中间还插播我编造出来的文学理论、人生哲理、课堂笑话和生活常识,比如“用手轻轻地击打后脑勺可以增进思维”……一张纸正反两面都写不下。我的秘密纸条有一次不幸被人看见了,她骇然道:“你人格分裂还不是一点点。”没错,我写下如上字条的时候,自己的另一个分身其实就是个良善的妇女,她含泪捧读这些小纸条,嘴里不住地说:“这位少女真是太需要拯救了。”
下一周,我这个表演孤独的行为艺术家将结束开学以来的全校巡演,拿下耳机,走向正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