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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地震边上

(图为去年11月,地震时全校都疏散到操场上)

写在地震边上

 蒋方舟


    上午第二节课是物理课,我发现有东西在抖,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抖,我以为自己帕金森了,但随即我发现桌子上的橡皮屑也在动。这时,坐在我前面抱着小膝盖躺在椅子上的男生扭头瞪了我一眼。我回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他自己睡姿不好抖到了别人还有脸瞪人。
    然后地就开始震了,先感受到的其实是声音,像是断断续续地农用工具启动似的声音,但却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然后,然后才是地震。现在在我夸张化的回忆中,地面以上的东西都是呈跳跃状的,我是采取一种后仰,两腿悬空的坐姿,所以感受得格外明显,颠得简直就像簸谷子一样。
只有两秒钟的时间,接下来大家都笑喽——这有点诡异,大约是对不确定的灾难性事件故作轻松吧。在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之际,老师十分镇定地说:“然后力的分解……啊,对,是地震了。”我看了一眼窗户外面,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对面楼的四楼,学生已经全部出了教室——老师在后面追赶:“别跑啊,别跑啊。有秩序地走!”
    我们老师十分镇静地继续讲题,看着我们都无心听讲,说:“闹什么闹,不就是地震嘛;慌什么,慌了反而逃不出去。”说得俨然我们已经是死路一条了。大家还是笑,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一边笑一边真得开始害怕了。接下来,老师关上门窗开始继续写板书,我们抄板书,不时发出:“哦,原来这个力要这样分解啊”的感叹。隔壁两个班不断地有学生出来,看到我们班都露出很好笑地表情,我在教室里绝望地想:“这回我真的要死了。”
   几分钟后,有一个同学来敲我们班的门,说:“老师,学校统一要求到广场集合。”老师依依不舍地让我们走了。楼下广场已经有很多很多的人,我用眼光横扫了一遍,这才发现学校帅哥并不少,只是平时雪藏着,地震时才像老鼠一样逃窜出来。大家都在打电话,表情和语气都很兴奋,也有人在报平安:“没事儿,我们学校扎实得很……”
   很奇怪地是,大家都面对着一个方向站着——就是教学楼的方向,而且面部表情很奇异,就像等待着它的倒塌一样。事实上,我们就是等着它的倒塌。等了一阵,学校没有任何要突然倒塌的迹象,我和另一个同学就准备上楼拿手机。在教室里,我们发现还有几个同学在问老师题目,心里不禁佩服得:“命都没了,多知道一道题还有什么用?”老师瞪了我一眼。
     就在快下一楼的时候,地又震了一下,这是我从声音和广场上同学们脸上的表情判断出来的。我拉着我的同学就跑,注意了一下我们两个在地上的影子,觉得颇像某恐怖片的海报。
   学校组织我们班在球场避难,清点了半天人数还是差一个人,听别的同学说:“她说这点地震根本不算什么,她现在大概还在教室里自习吧。”等保安把教学楼全部封锁了之后,那个同学才慢吞吞地下了楼,她再次向我们表示了她的胆大:“这个地震算什么,连三级都不到。以前我老家发地震,房子全部都塌了。”我辩解道:“但是,但是实验中学的房梁都裂了呢。”
   我们也是不怕死的,也不觉得自己会死——虽然我们都把银行卡的密码发短信给了爸妈——但是我们还是把地震当一回事的。我甚至在记忆里夸大地震的事实与程度。
    不久,学校开始放音乐,还开了音乐喷泉,大概是恢复镇定和庆祝劫后余生的意思。广播说震中在江西九江那边,好像死了十几个人。我们这边只是被波及,没事。而且学校会派车把我们送到市区。但是我在市区没有家,只能继续住在学校,不过我不怕,因为同学给我指了好几条逃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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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

蒋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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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出生,作家,《新周刊》杂志副主编。获“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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