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之后还是乌托邦
蒋方舟
我,一个不相信乌托邦的人,手边又没有一本柏拉图做精神后盾的我,发现自己在构建一个乌托邦。
我脑袋里先出现的是一张录取通知书,上面是一幅学校的水印,伟大的结构像天际云边一个近乎仙界高不可攀的地方。然后,我把它整个平移到地平线上,根基深嵌到地上,心想,就是它了吧。我原来写过一个童话,整个故事我现在只记得一句话:“进不去爱的世界,就自己创造一个。”现在,我要改一改句子:“进不去乌托邦,就自己创造一个。”我创造出来了一个,就它了。我给它起了一个飞扬跋扈的校名——“格兰高中”。grand high——比伟大还要大。
乌托邦,像桃花源一样,只有被闯入才能存在,如果没有外来者,那里的人径自傻呵呵地笑,还会疑心自己生于傻子村。只有外来者闯入,才会让乌托邦里的居民确认自己的优越和幸福。对于闯入者来说,格兰高中的每个人都让你觉得自己是哈比国的人;格兰高中将每个门派最强的人聚集在一起;格兰高中只有三个阶级:“成绩巨好的,家里巨有钱的,成绩又好家里又有钱的!”
女主角连笑更是一个理想。她是一个典型的女一号,自带着小镇式的懒散和一根筋的脑袋构造。她的原型是我在华师一附中认识的一个朋友。那个女生热血,略天真,干劲足,连拍人都超大力,她并不出色,却做着只有出色的人才有资格干的事情。她的许多念头,我都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在我所有小说角色里,她是最不敏感,最莽撞,心智最符合实际年龄的一个。
我对这个人物的最初设计,就是给她一个名不副实的称号。我现在回看当时设计的草稿,笑到翻:女主角有一天忽然知道自己是某个小国的公主……哎呀,是不是别人写过?女主角发现自己的恋爱对象是太平洋某国家的王子……哎呀,是不是别人也写过?女主角误打误撞预测准了一次地震,被同学当成仙姑对待……哎呀,是不是没法出版?后来,我抛弃了“仙姑”的构思,让她当了校长——不是学生会主席,不是学生会干部,不是代课的老师,就是校长。真正行使权力的校长。
我才明白,我钟情的,到底还是乌托邦。
我看过柏拉图的《理想国》,乌托邦的概念是“使用强制或非强制的手段达到的和谐,就是乌托邦”。既然是强制手段,就无法和谐;然而不使用强制手段又是不可能的。你说建立理想国使人人露出满面笑靥,我觉得催眠还来得快一些。我不相信乌托邦的存在,我宁肯相信降头术的存在——降头术就是让人出现幻觉的巫术。
在桃花源里,我待得比陶渊明久一些,看到了桃花源的内幕:格兰高中每个学生身后都背着一个梦魇:成绩退步,家境不如人,小男女朋友不能长久……它们本来是嗜黑的动物,午夜梦回才会作祟,暗金色的影子便从画布里凸现出来。
我也构建了一个爱情的乌托邦。男主角沐垂阳是我择偶的上限。他是众多学生报考格兰高中的理由,天才、淡泊、城府深深。另一个男主角万遂,最大的特长就是帅,没什么脑子,试读《第一女生》的女同学很多人对他发花痴,大呼可爱。我当了快十八年的禁欲主义者,过着尼姑庵里的生活,从来没有向往过什么爱情——特别是手拉手头靠头的爱情。可是在写这个小说的时候,我忽然发现爱情的好处了!我还要一个爱情的乌托邦!这是我这个少年灭绝师太心底深处的呐喊.
小说就是构建乌托邦。有的中了降头术,降头术破解之后,应当还是乌托邦。破解之后如果是零,肯定是低级的。
先前的乌托邦和最后的乌托邦,是两种不一样的乌托邦。原来的格兰高中一直是水印,是存在于遥不可及的天际,降头术破解之后,是被拉到地平线上来了。连笑虽然丢掉了校长的职位,但是获得了成长,懂得了舍得。她虽然没有成为沐垂阳,但是她已经能够站在他身旁了。最后的乌托邦没有先前那么好看,但是却让人安心。
在乌托邦里,永远有人前仆后继地年轻着。
(图为废片,书中未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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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三日下午三点半武汉汉口武胜路新华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