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前面看一看

蒋方舟

     报纸上有“海南小神鹿”每天跑几十公里跑步上北京的报道。如果说仅看报纸，我的看法还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的话；那么在“大家看法”录制现场，我见到她和她父亲，我几乎立刻就选择支持她。

    这个小孩儿叫张惠敏，才八岁，但是看着比八岁还要小。脸只有我的三分之一，身上一点点肥肉都没有。她看上去很像一只温和无辜的小野兽，很活泼，节目提供的吧凳，她没有好好坐过，都是趴在上面的。有时候坐不住了，还去布景那里溜达一下，好奇地看看后面有什么。她话说得不是很整齐，对于心理专家一再追问“你快乐吗”，她就说：“快乐呀……”，心理专家又追问不休：“快乐是什么呀？”，她说：“快乐就是很快乐呀……”

    不管是出于我的本能，还是出于我的经历，我都要替她说几句话。对于提前“起跑”的教育，我算过来人，是受益者，不是受害者。

    张父是个挺明白的人，并不是那种妖魔一样的家长。听他介绍说，小女孩并非什么正规跑法，途中张父一直骑车跟在旁边，给她讲故事；她也可以跑一跑，再停一停，到路边看看虫，摘摘花。张父会在她跑累（快到极限）的时候，把她抱到车上去。第二天再从中断的地方跑起。如果这是魔鬼训练的话，那么送到体校，身边还没有这样好的“魔鬼”讲故事呢。张父说：功课是六分天分，四分努力；跑步是四分天分，六分努力。我也很赞成。至少，长跑，是靠“长跑+跑长”，一步一步跑出来的。

    张父说：“小女孩这么听话，算很难得了。”我听了很感动，“听话”，是有了懵懂的理解；是父母和孩子，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共识。“听话”不等于“被逼”。

     我觉得张父一直挺委屈的。节目录制完后，他对我说：“你很理解我，替我把话说出来了。”我想到自己当年被围攻的时候，要是有一个过来人，替我说说话，我也不至于觉得眼前只有一团漆黑的迷雾。幸亏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前面看了看，这才算跑出来了。

    我不能预测小女孩将来是不是可能成为王军霞，更不能看到她将来没有跑出成绩，就幸灾乐祸，认为她是失败的案例。有的人是一直蹲着的，蹲到十八岁，被一脚踹到社会上，这才跑起来。有的人是一直走的，有的人是一直跑的，有的人是跑到中途翻了眼花缭乱的筋斗的。就算后来站住了，也是曾经比别人跑得快的。何况，中间的筋斗，是不能忽略不计的。

    你无权阻止别人跑。更不能拿前方一些未发生的事情吓唬别人。不管前面有什么，总要先跑到那里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