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
我其实是个女足球队员。我被拉进我们系的女足长达一年,参加过数次赛后的庆功或痛哭流涕活动。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和人抱头痛哭却并不知道眼泪为谁而流,所有对上场比赛的评论都是摇头晃脑着说“体力不支”和“战术失误”。最近系里女足队要大换血,我去上交球衣,我的队友才惊讶地说:“原来你也是队员啊?”在我参加的大部分比赛里,我只是胸有成竹地手插口袋站在场地的正中央,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在穿越操场的过程中迷路了,而我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场”。
我一直倨傲地保持着对足球的茫然与冷漠,这多半也是生理缺陷的产物——我是个多巴胺缺乏症患者。让我一个伪科学者给你解释一下人七情六欲运作:人大脑里有千亿个神经细胞,受到刺激之后,细胞们要一个个推肘侧耳传递着悄悄话——“喂喂喂,该高兴了!”而多巴胺就是传声筒,要是分泌得多少,细胞之间信息不通,亢奋和愉悦等等情绪全死在半路上。
多巴胺分泌得多的人,快乐都要来得敏锐些,密度大一些,也坚定一些。爽则狂笑,怒则骂娘,哀则痛哭,不爽不哀闲着也是闲着,也会无端猛烈抽搐一下。也就是俗称的球迷。而多巴胺分泌得少,快感来得又慢又迟疑,有时即使有亢奋穿越万水千山缓缓涌上心头,自己也会扪心自问:“这真的值得快乐吗?”后者冷冷看着球迷们种种动物般原始的情绪反应,球迷们瞪回去指责他们的钝感,两方永远无法和解。
我曾是被球迷鄙视的后者,今年却想人为给自己注射些能让我狂乱不知所终的激素。因为近几年来,人们太社会,社会太现实,现实太现实。无论是社会角落里别人的悲惨故事,还是自己面对的生存压力,逼得几乎所有人都全力以赴、聚精会神地去生存,既不敢走神,也不敢叛逃,更毋论去狂欢了。
世界杯像是一场久旱多年迟来的多巴胺的暴雨,所有人都群魔乱舞地跳了许久的求雨舞。对多年的老球迷来说,这是四年一度的少年复活,对我这样积极转型的伪球迷来说,也是一个逃离生存的高速公路出口。世界杯开始之后,学校为了整顿秩序,专门安排了一个偏僻教室夜间放球,每天晚上,我将离开熟睡的宿舍楼,静悄悄地走过上网浏览匿名发言的愤青,轻蔑地经过奋笔疾书的自习室,走向荷尔蒙充溢的看球室,我也许最后也不会成为球迷,只是单纯地,一个多巴胺缺乏者的自救,想抢在老前年轻一次。
世界杯期间,本人放下期末考试、论文、书稿、约见、跑步等重要事务写球盲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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