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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民族主义者的自然死亡

蒋方舟

 

我住在韩国人驻京办事处——五道口。这几天每天外出,都会经过一个巨大的宣传端午节的广告牌,上面只写着几个字“我们的节日:端午”。白底黑字,每个字都斗大斗大。这招换算成抢姑娘,大概就是一膀子抡死她脖子,呛声道:“我的!我的!”我没被这样抢过,但多多少少也是个姑娘,觉得这是毛头小子的生理性粗暴、技术性生涩。

我头顶广告牌的巨大压迫,鼠窜进一家韩国的酒吧。晚上是韩国对希腊的比赛,酒吧里人早就满了,本来就几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在吸水烟,看到周围已经被某种雷同的长相占领攻陷,嗨赖赖也醒了一半,慌忙逃出去。

韩国人民实在兴奋,实在高昂。我在比赛的两个小时里至少学会了上十首欢快的朝鲜民族加油歌曲。我身边坐着一个美国小伙子,他不是球迷,而是俗称的打酱油,大概是因为愤怒于随便吃个饭,都有落下永久性失聪的危险。他开始实施一项在主场中非常危险的计划:他在每个韩国队控球,酒吧里发出欢呼的时候,都发出类似于南非人民吹喇嘛的“呜呜”倒彩声。在每个希腊队控球或进攻(话说那真是非常稀少的时候),他狂笑或大声喝彩,在全酒吧的喝彩声中显得非常尴尬而刺耳。

我为了自身安全斯密达,把座位挪得远远的斯密达,混迹于韩国人民斯密达。很遗憾的是,我始终无法融入主场的欢乐中,在进球时无法欢呼。最最识大体的程度,也只能像奥斯卡典礼上落败的女演员,虚伪地心服口服大力鼓掌——韩国人确实踢得不错,而且几乎没有鬼头鬼脑的小动作,看起来竟不像突发奇好,而是好了很多年的样子。

比赛结束几分钟后,我才想起回头看看那个美国青年是否健在。发现座位已空,也许他是被人道毁灭,也许是过于悲愤把自己隐形了,也许是气绝身亡被拖出去了。据说无政府主义者——不相信政府的人,总是意外死亡。那无民族主义者,在常态中还能怡然自得,在直面另一种民族的强大的主体自豪时,自然死亡,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走出酒吧的时候,我一直被一种类似于内伤的挫败所笼罩。街道上是韩国人在沿路庆祝,我被硬塞了一瓶啤酒,顿时眉开言笑,想了想又立刻恢复灰头土脸。我再次头顶端午节的广告牌,心里想——这是我们的节日!是我们的节日!就是我们的节日!就是就是!但至少,今天,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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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杯期间,本人放下期末复习、论文、书稿、约见、跑步等重要事务写球盲专栏

    毁手艺重做快枪手。欲看专栏者,请购买《新京报》《海峡都市报》《燕赵都市报》《深圳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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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

蒋方舟

312篇文章 6年前更新

1989年出生,作家,《新周刊》杂志副主编。获“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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