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遮盖了死者的脚印

                       蒋方舟

        “还债”的说法，在今年的世界杯被很多人提起。有人还提供了数据——“韩国出局是还了上届的债，意大利出局是还了法国的债，英格兰出局是还了1966年对德国的债……接下来德国要还阿根廷2006年点球胜出的债，巴西要还荷兰1994年和 1998年的债，西班牙要还葡萄牙1934年世预赛9---0的债……”

    不会有人真的相信足球的一切不公都是用还债来清偿的。这只是球迷们在走投无路，难以自圆其说的情况下，不得不求助于神秘主义，寻找虚假的心理平衡。而实际上，这种心理是默认了足球的不公。

    我看的两场比赛，裁判连续出现了重大误判，我等了半日都没有等到修改结果、沉冤得雪。直到那时，我才承认我确实对贵足球运动完全不懂：

    为什么裁判的失误不能改判？为什么球赛里不能引进鹰眼？我不愿意去相信这是裁判的阴谋，也不愿接受“一切球都是假球”的结论。我只能从最善意的角度揣测。我想，足球的发明者是强决定论者的拥趸。相信注定，相信冥冥之中“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因此默许着各种悬案、冤案。

    可是，明明有很简单的公平的方式，可以让失败者不悲催，让成功者更纯粹。

    这种坚决不改正错误的足球规则，竟然还有许多拥趸。而他们的说辞，我一个都听不懂。其中，我听过最假模假式的答案是：“这就是足球的真谛啊！”还有更堵人的答案：“这就是足球的魅力啊！”

    这种说法，对于我们这种刚开始看球的人，是世界观的摧毁。它试图通过这生动的足球课程教给我们：不倒流是时间的原则，不公正是社会的本色，受冤屈是生活的常态。

    可是，如果我们真的有必要去学习这门残酷的课程，直接去机关单位搞办公室政治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下了班赶急赶慌地回家看球场阴谋？我们打开电视，准备逃离一下现实生活，却被千山万水之外的外国裁判委委屈屈地穿了小鞋。

    过站不停，开往未来的列车已经出站了，死者死在过去的时间里。我看到英格兰队沉默离场，心里还是很难过，想到了米沃什两句非常悲伤的诗，道尽了所有百口莫辩的委屈——“让草遮盖住我们的脚印……让死者向死者解释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