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被国企分配
蒋方舟
大家都在讨论一个新闻,说是陕西的高三学生孙见坤,参加复旦大学“博雅杯”知识竞赛,国学功底好被8位复旦教授看上,想特招。结果他高考离一本线差了6分,被陕西省招办投档到山西大学法学院。
当年,我参加过第四届“博雅杯”知识竞赛,征了文,面了试。得了二等奖,奖了1500元钱,还得到保障说高考只要过了一本线,就能被复旦大学录取。但是,我最后没有去上复旦大学,倒不是因为挑肥拣瘦,而是真诚觉得技不如人又志不在此,揽不下这活儿。参加这个“博雅杯”的学生,按约定只能录到文史哲和博物馆的专业,面试的时候,教授的提问也集中在国学和史料上。我只读过笔记小说,而且纯属三俗趣味,知道自己绝对不是教授搜寻的“传人”级弟子。
其实,当时参加面试的大部分学生跟我一个心态。去参加面试时心里只想着:“这是复旦耶!复旦耶!”不分青红皂白上了再说,先在文史哲系熬一年再转去经管金融这些能赚钱的热门系。我听到家长小心翼翼地问复旦组织招生的老师:"我们孩子考上了,能不能转系啊?”
所以我更能了解复旦教授找到孙见坤的惊喜,国学其实更像个手艺活,稀有精细、讲技术讲师传,贵在惺惺相惜。可是大学录取却是粗糙粗暴的,像是国企分配工作,按劳分配,随机拨拉。手艺人被国企分配了,于师傅于弟子,这都是最悲催的。
我是怎样变成一个爱国青年的
我回来之后,在网上查了一些拒签的原因,真是突破我想象力的上限。大部分被拒的原因都是因为有移民倾向,妄想定居美国,其中单身年轻貌美女青年嫌疑尤大,在美国有亲戚也属于非常危险的情况。要么就是出具的材料签证官不相信,不相信你的结婚照,不相信你的工资单,不相信美国一定需要你,我的情况是属于不相信我是个写书的。这种有罪推定的假设实在让人火大,像是一夜回到晚清末年。
几个小时,就把我从一个混不吝、民族自尊心淡漠的知识分子,变成了热血沸腾的爱国青年。这也许能够解释为什么大多数留学生都比国内的孩子爱国,看个春节联欢晚会都会热泪盈眶,这种爱国是委屈的,是反弹式的,是略带怒气的憧憬:国家强则人体面。
文艺工作者们归根究底还是幸福的。时势好的时候,群众们有了闲心,文艺工作者的地位水涨船高。
无常
蒋方舟
前段时间我去了云南,去村子里做入户调查,目的是为了考察旱灾对农民的影响。农民们都有种近乎无动于衷的宿命感,觉得面对这样的事情人类无能为力,老天也勉强不得,只能干等着命运的天空中劈过一道类似“转机”的东西。农民们深深吸一口烟,我们这些城里来的知识小青年对这个答案当然不满意,觉得这哪是我们从小被教育的“人定胜天”?
过了几天,我们再去这个村子,一大半人都不在,问了一下,原来村子发了洪涝,他们全赶去救洪水了。我们站在刚为旱灾捐的井旁边,感觉灾难之手翻云覆雨,捉弄人类,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