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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版欲望城市之无法触及的恋人蒋方舟

查乐乐的男朋友我们都不喜欢。在我们刻薄的评论下,没有男生有被喜欢的资格。但是没有一个像查乐乐的男朋友一样,已经讨人厌成一个故事了,我们对他的讨厌已经成一首歌了,随时随地都可以吟唱几句。
如何启齿呢?他是一个穷男孩。那天上午,查乐乐问我:“如果一个富男生和一个穷男生一起追求你,你会选择哪一个?”
我毫不犹豫地说:“富的那个。”
她踌躇了一下,说:“如果富的那个你只是一般喜欢,而穷的那个你却很喜欢呢?”
“我想还是富的那个。”
查乐乐听了却生气了,一甩手准备走,我在她背后喊:“穷的那个你自己用,富的介绍给我吧。”
到了下午的时候,真相才揭晓。原来富的那个是虚拟的,假设的;穷的那个是真实存在的,身份为查乐乐的男朋友。不是我们说他穷,是他自己说的。根据可靠消息,他家是普通的小康之家,虽然比不上查乐乐的大富之家,但是也绝对称不上穷。人绝对是帅的,爱情的缘起也绝对是浪漫的。
查乐乐和这位穷哥们的相遇是校园里最浪漫的那一种。查乐乐在运动场上捡到了他的钱包。这时候我必须要介绍一样很有用的道具,叫做校园卡。校园卡不仅是身份证一样的东西,重要的是里面存了很多钱,打饭的时候,打饭员就会说:“同学请刷卡。”然后你就把卡在一个机器上放上良久,直到看到上面的数字变少才能打饭。过了好久,我才知道真正的刷卡——比如刷银行卡并不是这样的。穷哥们的钱包里就放着他的校园卡,下午的时候,我们就看到查乐乐和他一起吃饭了。
过了几天,我像一个男人一样猥琐地问查乐乐:“你们进行到哪儿了?”
查乐乐扭捏地说:“我今天才跟他说我有点喜欢他。”
我一听,还好,还有拆散的余地,才小心翼翼地告诉她:“今天中午,我在学校超市看到你们俩了。”
“是吗?”
“是呀,我有一个问题问你,为什么你们逛的时候在一起逛,付钱的时候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呢?”
她支吾道:“那时候人太多了,他在超市外面等我。”经过世界上最长时间的一段沉默,她又嘟哝道,“他暖水瓶刚好破了,我给他买了一个暖水瓶而已。”
这时候,查乐乐的男朋友刚好出现在教室门口,准备接她到操场上兜风(真是兜风,风沙吹得衣服兜起来,人像土拨鼠一样),我也不便再说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梅子安聊起这件事,她起初也反对我的市侩来着:“他还送给查乐乐礼物了呢。”我说:“是呀是呀,情人节那天对不对?他送了大商场赠送的咖啡试用装一包。查乐乐回赠了男士香水一瓶。”梅子安瞪我一眼:“礼轻情意重好不好!”“那你回头看。”
我的视线刚好能看到那一对,他们在排队打饭,快排到他们的时候,那男的忽然跳开说:“你用我的校园卡帮我打一下饭,我去找座位。”然后就消失不见了,直到查乐乐抱着两盒饭颤颤巍巍地走来的时候,他才从座位上跳起,大力挥臂说:“我在这儿!”
终于有一天,我提出让那个男的请梅子安、周煜和我吃饭——当然还是在食堂——我们看着查乐乐和她男朋友说了几句,他就爽快地答应了,一瞬间我怀疑起自己:几年间在江湖上的闯荡真的把我变成了一个多疑而无感情的怪物。
事实证明,我还是正确的。晚自习的时候,查乐乐偷偷地把她的校园卡塞给我,说:“明天请吃饭你就用我的卡来刷吧……你不要让周煜和梅子安知道是我的卡。”我没有让查乐乐知道的是,请客的那一天,她的男朋友还是躲到男生宿舍推说要洗澡,大概是怕我们这群黑山老妖吃饱之后,还会提出让他买水等无礼要求。而我们真的刷了查乐乐的卡以惩罚她的遇人不淑。
他们分手的那一天简直值得普天同庆放假七天。那天,穷哥们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查乐乐说:“哎呀,我吃不成早饭了,我校园卡里面没钱了。”查乐乐说:“那明天我买,然后你来我班上拿吧。”
他沉默许久,说:“我卡里没有钱,都没有办法到澡堂洗澡。”
查乐乐开玩笑地问:“那你是不是要我给你的卡上打钱呀?”
他如释重负地笑道:“那样最好不过了。”
查乐乐挂了电话之后,说:“我们分手了。”她在椅子上呆愣了一会儿,才骂道,“妈的,我捡他钱包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他钱包里只有七块五。”
同时,梅子安在实现我们共同的理想:和理科实验班的谈恋爱。传说中的理科实验班,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实验班,而是天才班,班上的学生都是准备参加国内国际奥赛的。教室甚至不跟我们在一栋教学楼,理科实验班学生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他们为了节省时间,都是边走边吃饭,从食堂走到教室,饭就吃完了。
我每次和理科实验班的同学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好怕他们会突然掸掸衣服,说:“沾上了笨蛋的细菌,洗都洗不掉。”然后横我一眼。当然,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梅子安的遭遇对我们而言,也太过少女漫画了一点。
不过很难说他们在谈恋爱,两人只是放学时候一起走路而已,看起来就像没什么话讲的老夫老妻。但实际上,他们讲的话比我想象的要多。有一天我很真诚地问梅子安:“为什么天才会和你谈恋爱呀?”
她想了一会儿,说:“我们认识是朗诵比赛的时候,理科实验班派出了两个女生,他坐我旁边,跟我搭话说:‘这回,理科实验班出动了全部的女生。’所以,我想是因为理科实验班活的女人太少了吧,有限的基本上已经被抢光了。”
我很真诚地接受了她的答案。
我最喜欢让梅子安给我介绍理科实验班的风土人情,她每次的开场白都是先叹一口气,然后说:“他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我知道了理科实验班也有坐着吃饭的人,大部分人中午也要回宿舍休息而不是在教室自习,他们也强烈要求开设音乐课而不是什么奥林匹克头脑训练课。
比较让我惊喜的是,她的男朋友知道我在打听理科实验班的事情还颇HIGH,因为我对他们来说,也是无法触及的……不是恋人,算活的名人吧。知道你是某人无法触及的——虽然实际上并不是——总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梅子安的爱情是我们的梦想,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梅子安的男朋友是周煜的梦想。
这是周煜亲口告诉我的,我慌忙摇晃着她的双肩,问:“你产生这种不正当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你要立刻停止,否则会走向犯罪的道路。”
周煜无所谓地说:“注意到他也是在朗诵比赛的时候,但是就觉得他还蛮有气质的呀。后来我和梅子安走在一起的时候,经常碰到他。当时梅子安对我说:‘当一个人经常出现在你周遭的时候,就表示他对你有好感。’我还想:老娘终于转运了。没过几天,就发现他和梅子安走在一起了。”
我看周煜似乎不在乎的样子,才说了心里话:“你还真是悲惨呢。”
周煜最难熬的还是强迫自己给他们俩起哄的时候。每次在路上遇到他们俩,周煜就恶作剧似地喊:“梅子安!梅子安!梅子安你怎么不理我呀?我是你的好朋友周煜呀!”使得梅子安娇羞异常。或是走在他们后面的时候,周煜就会喊:“你们为什么不牵手呢?牵呀!牵呀!终于牵了,这才对嘛!”因为我们这群人都是类似的死三八,没有人发现周煜起哄得格外起劲,简直像酒店婚宴的司仪。
有一天,查乐乐忽然在我和周煜面前说:“其实梅子安的男朋友还是蛮好看的。”倒是我的脸先吓白了,低下头说:“是啊是啊。饭里有沙子。”周煜轻松地接话:“我早就发现了,要是打扮一下,就还会有一种低调的帅气。”“如果把眼镜摘了……”“或者换成无边框的。”两人很专业地讨论怎样打扮梅子安的男朋友。
我问周煜:“你不觉得痛苦吗?”她说:“你也知道我经常轻易地动情嘛,我的荷尔蒙都可以作为武器了。”“但是是别人的男朋友啊。”
周煜说:“其实这样倒还好一些,痛苦基本上都是因为希望落空。因为是别人的男朋友,煤灰大的希望都没有,所以……”她忽然停住,沉默良久仰天长叹,“下一次我要主动了,不能每一集都暗恋别人。”
我看过一个寓言,说前后站着两个人,后面一个拿箭射前面的人,前面的开始跑。而箭永远都和跑动的人保持一段距离,永远无法触及跑动的人,永远无法射中。这个寓言大概叫做“永远无法射中的箭”,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寓言真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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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

蒋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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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出生,作家,《新周刊》杂志副主编。获“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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