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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龙超我和龙超
蒋方舟
   龙超是我生命中出现过的一个重要的人。可是,他从未在我的生命中存在过。这句话再配上你问的“为什么”,就成功地组成了一个蹩脚的脑筋急转弯的谜面。
   龙超是我的小说《正在发育》中的男主角。当这本书出版后,他依然在我的许多小文章里存活着,戏份依然相当重。我的小说中374次出现“龙超”,还有无数个指代龙超的“他”。
   我和龙超在小说里谈了一场横跨幼儿园、小学和初中的“爱情马拉松”。
   《正在发育》出版的时候,我整天都被人鬼鬼祟祟地戳着后背,附在耳边问:“你是不是有一个秘密情人叫作龙超呀?”“他比你高多少啊?”“龙超是谁呀?”
   龙超是谁?这个问题也困扰着我,我似乎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帅气顽皮超可爱的小男生,成为一部分小女生的理想情人。我的贴吧上经常会有小女生问:“能不能把龙超的照片贴出来呀?”我满口答应:好的好的,马上马上——却在心里想:妈呀,我到哪儿给你变出个龙超来?
   但说我欺骗读者的感情,编造了一个人出来,也错了。龙超其实是很多男孩的合体。
   他是第一个向我求婚的人,我是第一个破解他的铁头功的人。幼儿园演出之前,我化了妆喜滋滋地去给他看,他却拿个棍子指着我说:“巫婆,大家来抓巫婆吧?!”还没上小学时,他就转到另一家幼儿园,从此在我的生活中消失。
    他还是我小学时候的同桌,那是一个睡眼朦胧的男孩,他有一套美轮美奂的文具,但是经常我在用,我跟他进行过很多不平等的交易:比如给他玩一下我的可以掰成两半的文具盒,他必须给我一颗假的红宝石戒指。我小时候的所有首饰都是他送给我的,有一个大得像脓包的红玛瑙戒指我现在还收藏着。小学三年级时,他转学了,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在路上打狗,跟我已没有什么话说。
    他还是欺负我最多的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有倔强的下嘴唇,性格是我所见过最暴躁的。桌上的“三八线”,我只要超过一点,他就会打我一下。我们一块参加“雏鹰活动”打扫卫生,一块翻学校的栏杆被抓;我们一起策划抢劫“白鹤市场”,在计划中,他是主抢,我在外接应。大人们都被他甜美的外表所迷惑,以为他是一个极其乖巧的男孩。小学快毕业时,我有一次请他和几个同学到我家里吃饭,结果我喝米酒喝醉了,表情动作都有点精神分裂的症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害怕的神情。后来,我的生活中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敢打我的男生了,连跟我对骂的也没有,男生都对我客客气气的。说实话我觉得有点惘然若失。小学毕业后,我不知道他去了哪所初中,他从此就消失了。
   他还是我小学和初中时期最大的恶梦。我真的做过有关他的梦——我拿了一把铁叉把他钉在城墙上。他本身并不是恶梦,而是一个老实之极,有中年发胖危机的男孩。恶梦的根源来自我和他无中生有的绯闻。他长得圆头圆脑和我很有夫妻像,而且家又住在一个院里,小学时习惯了一起回家。其实我们俩的谈话就像两个欧巴桑的对话:“你知不知道老王的女儿结婚了?”“院里死了个人你知道吧?”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不妥,再也没有和他一起走路了。但此时我的绰号已经广为流传,就叫做“某大嫂”,某就是他的姓。初中时,我们分在不同班,很少有碰面的机会。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面摊上和一个穿黑牛仔服的女生吃面,他长得很高了,差不多一米八。
    说到底,“龙超”,只是我小说中的一个综合体,大人可以称赞我:“哎呀,你这么小的时候,就懂得小说的虚构和糅合,真厉害!”但我却觉得对不起“龙超”,我让他一句话没说就淡出消失了。真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回来,等我给他安排一个完美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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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

蒋方舟

312篇文章 6年前更新

1989年出生,作家,《新周刊》杂志副主编。获“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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