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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他们都说你对女生最有研究,你觉得我该不该把头发染黄?”
    小胖子受宠若惊,炯炯地看着突然从教室的另一端跑过来的查乐乐。问:“你在问我?”
    查乐乐笑盈盈地说:“对啊,我想把头发剪短然后染黄,你说我应不应该呢?”
    小胖子鼓起胆子说:“我还是喜欢本色的女孩子。”
查乐乐把一只手指头放在唇边,想了想说:“这样啊,那我就不染了。”小胖子当下满脸通红。
   当天晚上,查乐乐对顾曲人说:“我不知道我还有让人脸红的能力。”
顾曲人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现在我们来想一下你明天应该抛出什么惊人的言论……”
   在顾曲人的调教下,查乐乐成绩斐然。她一面老道一面淳朴,虽然说着成熟而泼辣的话,但表情却羞涩而不知所措,男生们都很喜欢这种调调,一下课就包围在查乐乐座位旁边,他们激烈地辩论着查乐乐该不该染头发。查乐乐陷在包围圈里软软地讨饶道:“喂!你们不要吵架嘛。”他们脸上便全体露出喝醉酒的表情。
   顾曲人作为幕后黑手,很得意地向查乐乐邀功道:“你看看现在有多少人喜欢你。”
    查乐乐叹息道:“但是也有许多人不喜欢我啊。”
   顾曲人笑道:“十个人里面有五个喜欢你就可以,其他五个人你管他们喜欢谁,你已经成气候了。”
   直到,有一天下午,顾曲人对查乐乐说:“帮我个忙,把门口那个玩具熊还给隔壁班的那个男生吧,让他不要再送了。”
   查乐乐呐呐地说:“那个,是别人送给我的。”
    而且是文学社社长送给她的。那人曾是顾曲人最坚定的追求者,曾经给顾曲人写了很多情诗,还公器私用地全部发表在校刊上,成为了建校以来最大的情种和笑柄。没想到他现在立刻转投查乐乐门下,激烈地追求起她来,把那些情诗里出现的人名涂改一下又重新进贡。
    顾曲人脸上无波无澜,只是说了一声“哦。”
   她仅是这样淡淡地扫了一眼查乐乐,查乐乐心中就暗叫糟糕。

    (四)
   果然,在这之后顾曲人便不和查乐乐说话。查乐乐又还远没有到能够出师的程度,一下子失去了缪斯女神,果然变得才思衰竭,再也没有什么劲爆得可以流传下来的名言。男生们对她也只是友善而不再热烈。唯一还有一点热度的话题就是她悬而未决的头发,当她再一次扬言要染成浅黄色的时候,顾曲人说:
   “那你现在就去把头发染了呀。”
   查乐乐惊恐地望着顾曲人,顾曲人耸耸肩说:“要剪就真的去剪啊,难道你只是糊弄我们而已?”
   旁边所有的人都在起哄,撺掇着查乐乐去染发剪发,一大帮人闹闹腾腾地硬是把查乐乐架到学校门口的理发店。
    那是间环境污浊的理发店,学校里的不良青年都在这里把头发染黄烫卷,一个二个状似疯魔。当理发店的老板听说查乐乐要把头发剪短并且染黄的时候,惊诧和痛心地不得了。
   查乐乐不敢睁开眼睛看镜子,但却听到自己的一缕缕头发落在地上坠地的声音,还有围观的男生们不时发出的窃笑声。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镜子里的形象很陌生。头发被剪短了,乱糟糟地支棱出老远,蟠结在头上,颜色也黄得廉价,像破草席子似的。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围观的人们:“好看吗?”人群中有一两声无精打采的附和。文学社社长低声对顾曲人笑道:“你看她的头是不是像个冬瓜?”
   查乐乐的一头黄发引起的风波远远没有结束。学校本来要因此给查乐乐处分的,但碍于她一向遵纪守法,最后只是勒令她把头发的颜色染回来,但也没用了,那一头支离破碎的头发已经破坏了她仅存的一点单柔的美。她的父母看了以后也大为震怒,要把查乐乐转走,转到一所遥远偏僻的重点高中,基本上把她半流放到边疆了。
 
          (五)
   查乐乐收拾行李的晚上,顾曲人坐在床上看着她问:“今天是你在这儿的最后一晚上吧?”
   查乐乐不理她,顾曲人说:“我知道你怪我,但是当初是你自己跑来求我的,要怪就怪你自己的虚荣心好了。”
    查乐乐猛然抬起头,正在编辫子的顾曲人梳子都吓掉了,一股脑地缩进被子里背对着查乐乐。
   到了很晚很晚的夜里,灯们一盏一盏挨个被熄灭了,月亮变成薄薄的一点,但是碧清。忽然响起了悉悉簌簌的脚步声,拍搭搭地踏在水泥地上。再往上是一袭黄色的棉布连衣裙,再往上是查乐乐在黑夜里炯炯的眼睛。她走到顾曲人的床边,“咔嚓”一声,她用一把剪刀把顾曲人的辫子齐根剪掉了。
    查乐乐手里抓着那么一把乌云一样的辫子露出困惑的表情,仿佛不知道怎么处置,她想了一会儿,默默地把辫子放在顾曲人枕边,辫根贴着头皮,形状宛如它一分钟之前的模样。
    查乐乐提着旅行箱走出宿舍。脚步轻快极了,裙边一下一下地打着她的腿。看到爸爸来接她的车子在黑暗中向她鸣灯示意,查乐乐吹起了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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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

蒋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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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出生,作家,《新周刊》杂志副主编。获“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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