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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万物都没有被命名的时候(我的高考作文)
 2007年高考湖北卷作文《母语》
 

审题有感

看到作文题目,觉得很难写。因为,第一,题目框定的范围太小了,我想很多考生在考试之间都记忆了一些万能材料,结果拿到考卷却发现用不了,即使勉强用上,心里也会惴惴地有跑题的恐惧。第二,这个题目很容易写的枯燥,一不小心就写成了科技说明文,或者空泛的爱国议论。

所以,当我看到题目的时候,我打算从另一个角度来写,我没有把母语理解成一个民族性的东西,而是把它理解成为“最初的语言”,从母语的形成说起。

 

 

 

 

当万物都没有被命名的时候

 

                                      蒋方舟

 

   我听说隔壁班有个海南岛的同学,就兴致冲冲地前去参观,结果很失望,因为她不像我想象中那样长得精刮黑瘦,长相没有什么地域特色,我都比她长得像海南人些。我缠着问她海南岛有什么特色,她嗫嚅了一阵,也不大说的出来。

   这时候,她接了一个电话,是她的家里人打过来的。电话线路不好,她的声音很大,我愣在原地简直不能动弹:劈头改面的是多么波澜而汹涌的音节,他们嘲瞅呕哑巩哩哇啦,我完全被隔离在语言屏障之外。她挂了电话几分钟,我都觉得教室里仿佛仍有两只小兽在咻咻地交谈。

   当我开口说话时,我不禁觉得自己的音调平稳无聊如可以发声的电子辞典。我省了省嗓子,羞赧地说:“刚才你在电话里说的话……能不能再给我表演一遍。”我刚刚找到了海南岛最有特色的东西,海鱼,拳头大的荔枝碗大的龙眼,都可以穿过海洋兴致冲冲地来,交换了稻种,麦当劳,超级女生再兴高采烈地回去。

   但是母语是不能交换的。

   母语,我咀嚼着这个词,真的是咀嚼,“母”字发音粘稠缠绵,令我有了混沌初成,即将开辟鸿蒙的想象。海南岛话听起来像非人类生灵的交谈,很附和我对于母语形成之初的想象。

   母语形成之初,我想象那个年代,那是个万物都没有被命名的时代,我总是怀疑我自己是无法在那个时代存活下来的,当看到因为一场偶雨,满地花像敲锣打鼓一样震然开放,或是蓦然仰头,看到繁星如雨阵,我却无法言说,无法形容,无法转达,只能像哑巴卖刀一样哇啦乱叫,原地乱跳,猛锤胸脯后因郁闷而不治身亡。

    幸亏,幸亏远古的人不像我这么蠢笨,他们先和事物有一种沉默的接触,触摸它们,试探它们,在它们身上发现一种洁净的小小的亮光,然后慢慢的卷舌噘嘴,郑重地像念咒语施魔法一样吐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而“母语”中的另一些词,我相信它的命名并不是这么深思熟虑的结果,比如海,当人们遭遇汪洋,赫然发现自己渺如蚁蝼,自我归零,心甘情愿地溃败认输,绝望地“唉——”。“海”这个字,其实是把一声绵长的叹息固定,浇铸,成型吧。

   语言密密繁殖,频频蜕变。口耳相传时也许会歧义变形,但走在时间的幽暗隧道里,我也许会迎面遇上一个人,他来自万物都没有被命名的时代,我们同时固定同样的嘴型,发出同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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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

蒋方舟

312篇文章 6年前更新

1989年出生,作家,《新周刊》杂志副主编。获“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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