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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开示爱就是宣布独占

                                蒋方舟

公开示爱就是宣布独占
                                            (图片来自网络搜索)

          学校里经常有公开示爱的场景,让人躲避不及,一不留神就被迎面恶击。
         我上大学一年之间参加了许多活动,参观了许多比赛。现场或严肃或恶俗,或热闹或凄凉,都会有人在最突兀的时候,透过麦克风高喊“我想把爱献给现场的某位女孩”,还有“人来疯”者,舞动双臂对群众吆喝:“大家给我点掌声好不好!”
       这让我一度产生误解,以为在大学想速配成功,求爱基本靠吼。我虽然没有被青天白日地劈头大吼过,但每次旁观都很受刺激,觉得自己也蒙了一遭难。
        大学生被困在拥挤的宿舍楼之间,无可回寰,也少有新鲜,一闲就是闲倒一大片人,最有时间和精力阴谋策划事先张扬的求爱事件。
        每个小团体都有自己成为佳话的爱情,它们的统一特点就是都有照片或录像存证。我看多很多,画面都是一大群咧着嘴笑的闲人拱出男主角,爱情是排兵布阵,以百敌一,万夫莫开,不战而胜。
        前几天,系列大型求爱活动终于走进了我们寝室楼。我们寝室楼里有个女生过生日,她的追求者带领一众弟兄,在楼下用蜡烛和石头摆一个好大的“我‘心形’你”的形状。负责点蜡烛的兄弟最入戏,明明是负责镇压现场群众的,结果自己比谁都激动,屡屡踉跄,把摆好的造型踢乱。
       这也是我憎恶公开示爱的原因之一。作为人肉道具的无辜群众,总是要赔上自己的肾上腺激素,任其飙升;等当事人成功,竖起胜利的手势,而旁观者的肾上腺激素无论有没有燃烧殆尽,都要自行浇灭,因为从始至终都不关自己什么事儿。
        我默默地看男生们摆心形,想起我也被摆过。那天是我的生日,到了晚上,有人打电话叫我走出房间,到阳台上去。我当时就有不详的预感,在黑暗中我看到底下有个破碎古怪的图案,是用演唱会上使用的荧光棒摆成的。我辨认了半天,才在电话的提醒下发现那是我名字的象形图案。
        第二天早上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冲到楼下销毁案发现场,我发现图案是摆在自行车棚顶上,我攀岩不上去,也捣鼓不下来,只有自我安慰:还好图形隐晦,目击者只会以为那是黄鹤楼或是条怪鱼。
       被吼得绕梁三日,被摆得路人皆知,明明是莫大荣耀,却总让人无端忐忑,觉得不是被摆了一地,而是被摆了一道。
       我从前总是搞不明白这些公开求爱的人的心态,以为最大的弊端在于做作。每次遇见,都一律总结道“他也太想红了”或者“他女朋友也太想红了”。后来在大学屡屡遭遇,发现男主角大部分是朴实的人,感觉像是打算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他们既然不是出位搏版面,那图的是什么?
        图的是宣告:我将,或者我已,独占了这个情人。有时这是一种炫耀,爱情是大牌商标,爱情是车头标志,被见才有意义。有时只求一个安心:爱情只有被签上从属者的姓名,才能正式生效。
       自然界经常能看到一对对动物情侣,胶黏在一起仿佛连体,则并不表示动物比人更痴情缠绵。两只蜻蜓贴在一起飞行,那不是羡煞旁人的比翼双飞,而是雄蜻蜓防守外遇的行为,雄蜻蜓授精完毕后紧紧依附雌蜻蜓,跟着她一起到水面上,他一直盘旋为的是阻止其他雄蜻蜓乘隙偷袭。金龟子常年交叠不分离,那也不是依依不舍,而多半是雄金龟子骑在雌金龟子背上监视产卵。有些昆虫甚至会自制胶凝的交配柱剂,能将雌性的生殖器官封住,像是简易版的贞操带,让它一辈子不能再交配。
        人当然没有上述这样穷凶极恶,那可是违法行为,但境界也没有比进化前提高很多,众口交赞的浪漫背后,是不甚感人的“配偶看守”。这伟大的动物性遗产,似乎永远没有进化的打算。

                                                  

                                      ——《女友·校园版》蒋方舟专栏 2009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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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出生,作家,《新周刊》杂志副主编。获“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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