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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历史检验”的谎言

                    蒋方舟

 

      前几天我看袁枚的《随园轶事》,无意中竟然看到了“刘罗锅”刘墉的名字,我立刻报以亲切甜蜜的一笑。我一直致力于喜爱这种形态的罗锅,是基于我童年记忆里的两个形象——电视剧里的刘罗锅和《巴黎圣母院》里的阿西莫多,他们俩让我一直坚信驼背的没有坏东西。

      袁枚对刘墉的描述很短,但是很震撼。看了之后,我对童年记忆里的偶像不算彻底幻灭,但也被震惊得七零八落,郑重化掉我择偶标准里“罗锅优先”这一条。刘墉的确当过一个地方清官好官,但是当他进了京,接触了大而核心的权利时,他的人生轨迹就迅速脱离了《宰相刘罗锅》的电视剧剧本。

       书上说他是个在官场上十分圆滑的人,做事没什么准则没什么底线,以谁都不得罪为人生的最高要求,要他组织会考,他马马虎虎糊弄一下,结果作弊错判的一大堆,要他荐人,他马马虎虎含混一下说:“挺好的挺好的,都挺好的。”结果选出个恶人官。他是和珅的手下,对和珅的态度是“委蛇其间,惟以滑稽悦容其间”——结合他罗锅的生理特征,这种形容倒是很有画面感。同他一样对和珅不敢言语的人还有纪晓岚,历史上说他们自保,夸他们独善。

     历史上对刘墉的结论性评论,也一点也不像电视片尾曲唱的“天地之间有杆秤,你就是定盘的星,伊而伊而哟。”清代的昭梿归纳这个人是说“内阴而外阳,内柔而外刚,内小人而外君子。”

       这话说的却也太重了。刘墉不是什么大好人,但是也不是大奸大坏的人。还原到当时的历史场景中,只是一个除了背部,没什么其他突出之处的普通官员。顺着风气盲目跟风了许多回,只走对了一着——在和珅倒霉之后落井下石,于是在几千年后成了偶像派的清官。

       我经常听到一句话,说历史会检验一切,一切真理、一切好坏、一切善恶,这种想法让我们在成为历史之前能过得心安理得而轻松,随意地对人事下结论也没顾忌,能找出真相的线索也懒得顺着摸过去,闲置着它留着个线头,反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留给历史还做就行了,它是世界的钟点工。

      然而在很多情况下,历史懒得检验,大善大恶之人倒好说,留下一些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人,他们没什么丰功伟绩却也勤勤恳恳,勤勤恳恳却又柔媚取容,给他们归类太麻烦,历史就草率地闭着眼睛随机把他们扒拉进“好人堆”和“坏人堆”里。譬如严嵩,譬如刘罗锅。只因为懒惰,我们还是愿意附和而不是自己总结,放任成文史操纵着我们的判断,当历史敷衍地承诺“我会检验一切”时,谁都没勇气朝它轻蔑地说:“我信了你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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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

蒋方舟

312篇文章 6年前更新

1989年出生,作家,《新周刊》杂志副主编。获“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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